卷第七
觀鄉射第二十八
孔子觀於鄉射,喟然歎曰:「射之以禮樂也,何以射,何以聽,修身而發,而不失正鵠者,其唯賢者乎?若夫不肖之人,則將安能以求飲?詩云:『發彼有的,以祈爾爵.』祈,求也,求所中以辭爵.酒者,所以養老,所以養病也.求中以辭爵,辭其養也,是故士使之射而弗能,則辭以病,懸弧之義.」於是退而與門人習射於矍相之圃,蓋觀者如堵牆焉.射至於司馬,使子路執弓矢出列延,謂射之者曰:「奔軍之將,亡國之大夫,與為人後者不得入,其餘皆入,蓋去者半.」又使公罔之裘序點,揚觶而語曰:「幼壯孝悌,耆老好禮,不從流俗,修身以俟死者在此位,蓋去者半.」序點揚觶而語曰:「好學不倦,好禮不變,耄期稱道而不亂者,在此位,蓋僅有存焉.」射既闋,子路進曰:「由與二三子者之為司馬,何如?」孔子曰:「能用命矣.」
孔子曰:「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.主人親速賓及介,而眾賓從之,至於正門之外,主人拜賓及介,而眾自入,貴賤之義別矣,三揖至於階,三讓以賓升,拜至獻酬辭讓之節繁,及介升則省矣,至于眾賓升而受爵,坐祭立飲,不酢而降,殺之義辯矣.工入升歌三終,主人獻賓,笙入三終,主人又獻之,間歌三終,合樂三闋,工告樂備而遂出,一人揚觶,乃立司正焉.知其能和,樂而不流,賓酬主人,主人酬介,介酬眾賓,賓少長以齒,終於沃洗者焉,知其能弟長而無遺矣.降脫屨,升坐修爵無算,飲酒之節,旰不廢朝,暮不廢夕,賓出主人迎送,節文終遂焉.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.貴賤既明,降殺既辯,和樂而不流,弟長而無遺,安燕而不亂,此五者足以正身安國矣,彼國安而天下安矣.故曰:『吾觀於鄉,而知王道之易易也.』」
子貢觀於蜡.孔子曰:「賜也,樂乎?」對曰:「一國之人皆若狂,賜未知其為樂也.」孔子曰:「百日之勞,一日之樂,一日之澤,非爾所知也.張而不弛,文武弗能,弛而不張,文武弗為.一張一弛,文武之道也.」
郊問第二十九
定公問於孔子曰:「古之帝王必郊祀其祖以配天,何也?」孔子對曰:「萬物本於天,人本乎祖,郊之祭也,大報本反始也,故以配上帝.天垂象,聖人則之,郊所以明天道也.」公曰:「寡人郊而莫同,何也?」孔子曰:「郊之祭也,迎長日之至也,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,故周之始郊,其月以日至,其日用上辛,至於啟蟄之月,則又祈穀于上帝,此二者天子之禮也.魯無冬至,大郊之事降殺於天子,是以不同也.」公曰:「其言郊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兆丘於南,所以就陽位也,於郊,故謂之郊焉.」曰:「其牲器何如?」孔子曰:「上帝之牛角璽栗,必在滌三月,后稷之牛唯具,所以別事天神與人鬼也,牲用騂,尚赤也,用犢,貴誠也,掃地而祭於其質也,器用陶匏,以象天地之性也,萬物無可稱之者,故因其自然之體也.」公曰:「天子之郊,其禮儀可得聞乎?」孔子對曰:「臣聞天子卜郊,則受命于祖廟,而作龜于禰宮,尊祖親考之義也.卜之日,王親立于澤宮,以聽誓命,受教諫之義也,既卜,獻命庫門之內,所以誡百官也.將郊,則天子皮弁以聽報,示民嚴上也.郊之日,喪者不敢哭,凶服者不敢入國門,汜掃清路,行者必止,弗命而民聽,敬之至也.天子大裘以黼之,被袞象天,乘素車,貴其質也,旂十有二旒,龍章而設以日月,所以法天也,既至泰壇,王脫裘矣,服袞以臨,燔柴戴冕,璪十有二旒,則天數也.臣聞之誦詩三百,不足以一獻,一獻之禮,不足以大饗,大饗之禮,不足以大旅,大旅具矣,不足以饗帝,是以君子無敢輕議於禮者也.」
五刑解第三十
冉有問於孔子曰:「古者三皇五帝不用五刑,信乎?」孔子曰:「聖人之設防,貴其不犯也,制五刑而不用,所以為至治也.凡夫之為姦邪竊盜,靡法妄行者,生於不足,不足生於無度,無度則小者偷盜,大者侈靡,各不知節.是以上有制度,則民知所止,民知所止,則不犯.故雖有姦邪賊盜,靡法妄行之獄,而無陷刑之民.不孝者生於不仁,不仁者生於喪祭之禮明,喪祭之禮所以教仁愛也,能教仁愛,則喪思慕祭祀,不解人子饋養之道,喪祭之禮明,則民孝矣.故雖有不孝之獄,而無陷刑之民.殺上者生於不義,義所以別貴賤,明尊卑也,貴賤有別,尊卑有序,則民莫不尊上而敬長.朝聘之禮者,所以明義也,義必明則民不犯,故雖有殺上之獄,而無陷刑之民.鬥變者生於相陵,相陵者生於長幼無序,而遺敬讓,鄉飲酒之禮者,所以明長幼之序,而崇敬讓也,長幼必序,民懷敬讓,故雖有鬥變之獄,而無陷刑之民.淫亂者生於男女無別,男女無別,則夫婦失義,禮聘享者所以別男女,明夫婦之義也,男女既別,夫婦既明,故雖有淫亂之獄,而無陷刑之民.此五者,刑罰之所以生,各有源焉.不豫塞其源,而輒繩之以刑,是謂為民設阱而陷之.刑罰之源,生於嗜慾不節,失禮度者,所以禦民之嗜慾,而明好惡順天之道,禮度既陳,五教畢修,而民猶或未化,尚必明其法典以申固之.其犯姦邪靡法妄行之獄者,則飭制量之度;有犯不孝之獄者,則飭喪祭之禮;有犯殺上之獄者,則飭朝覲之禮;有犯鬥變之獄者,則飭鄉飲酒之禮;有犯淫亂之獄者,則飭婚聘之禮.三皇五帝之所化民者如此,雖有五刑之用,不亦可乎!」孔子曰:「大罪有五,而殺人為下,逆天地者罪及五世,誣文武者罪及四世,逆人倫者罪及三世,謀鬼神者罪及二世,手殺人者罪及其身,故曰大罪有五,而殺人為下矣.」
冉有問於孔子曰:「先王制法,使刑不上於大夫,禮不下於庶人,然則大夫犯罪,不可以加刑,庶人之行事,不可以治於禮乎?」孔子曰:「不然,凡治君子以禮御其心,所以屬之以廉恥之節也,故古之大夫,其有坐不廉汙穢而退放之者,不謂之不廉汙穢而退放,則曰簠簋不飭;有坐淫亂男女無別者,不謂之淫亂男女無別,則曰帷幕不修也;有坐罔上不忠者,不謂之罔上不忠,則曰臣節未著;有坐罷軟不勝任者,不謂之罷軟不勝任,則曰下官不職;有坐干國之紀者,不謂之干國之紀,則曰行事不請.此五者,大夫既自定有罪名矣,而猶不忍斥,然正以呼之也,既而為之諱,所以愧恥之,是故大夫之罪,其在五刑之域者,聞而譴發,則白冠釐纓,盤水加劍,造乎闕而自請罪,君不使有司執縳牽掣而加之也.其有大罪者,聞命則北面再拜,跪而自裁,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殺.曰:『子大夫自取之耳,吾遇子有禮矣,以刑不上大夫而大夫亦不失其罪者,教使然也.』所謂禮不下庶人者,以庶人遽其事而不能充禮,故不責之以備禮也.」冉有跪然免席曰:「言則美矣,求未之聞,退而記之.」
刑政第三十一
仲弓問於孔子曰:「雍聞至刑無所用政,至政無所用刑.至刑無所用政,桀紂之世是也;至政無所用刑,成康之世是也.信乎?」孔子曰:「聖人之治化也,必刑政相參焉,太上以德教民,而以禮齊之.其次以政焉導民,以刑禁之,刑不刑也.化之弗變,導之弗從,傷義以敗俗,於是乎用刑矣.顓五刑必即天倫.行刑罰則輕無赦,刑侀也,侀成也,壹成而不可更,故君子盡心焉.」仲弓曰:「古之聽訟尤罰麗於事,不以其心,可得聞乎?」孔子曰:「凡聽五刑之訟,必原父子之情,立君臣之義以權之,意論輕重之序,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,悉其聰明,正其忠愛以盡之.大司寇正刑明辟以察獄,獄必三訊焉,有指無簡,則不聽也,附從輕,赦從重,疑獄則泛與眾共之,疑則赦之,皆以小大之比成也.是故爵人必於朝,與眾共之也,刑人必於市,與眾棄之也.古者公家不畜刑人,大夫弗養也,士遇之塗,以弗與之言,屏諸四方,唯其所之,不及與政,弗欲生之也.」仲弓曰:「聽獄,獄之成成何官?」孔子曰:「成獄成於吏,吏以獄成告於正,正既聽之,乃告大司寇聽之,乃奉於王,王命三公卿士參聽棘木之下,然後乃以獄之成疑于王,王三宥之以聽命,而制刑焉,所以重之也.」仲弓曰:「其禁何禁?」孔子曰:「巧言破律,遁名改作,執左道與亂政者殺;作淫聲,造異服,設伎奇器,以蕩上心者殺;行偽而堅,言詐而辯,學非而博,順非而澤,以惑眾者殺;假於鬼神,時日卜筮,以疑眾者殺.此四誅者不以聽.」仲弓曰:「其禁盡於此而已?」孔子曰:「此其急者,其餘禁者十有四焉.命服命車,不粥於市;珪璋璧琮,不粥於市;宗廟之器,不粥於市;兵車旍旗,不粥於市;犧牲秬鬯,不粥於市;戎器兵甲,不粥於市;用器不中度,不粥於市;布帛精麤,不中數,廣狹不中量,不粥於市;姦色亂正色,不粥於市;文錦珠玉之器,雕飾靡麗,不粥於市;衣服飲食,不粥於市;實不時,不粥於市;五木不中伐,不粥於市;鳥獸魚鱉不中殺,不粥於市.凡執此禁以齊眾者,不赦過也.」
禮運第三十二
孔子為魯司寇,與於蜡,既賓事畢,乃出遊於觀之上,喟然而嘆.言偃侍曰:「夫子何嘆也?」孔子曰:「昔大道之行,與三代之英,吾未之逮也,而有記焉.大道之行,天下為公,選賢與能,講信修睦.故人不獨親其親,不獨子其子,老有所終,壯有所用,矜寡孤疾,皆有所養.貨惡其棄於地,不必藏於己.力惡其不出於身,不必為人.是以姦謀閉而不興,盜竊亂賊不作.故外戶而不閉,謂之大同.今大道既隱,天下為家,各親其親,各子其子,貨則為己,力則為人.大人世及以為常,城郭溝池以為固.禹湯文武,成王周公,由此而選,未有不謹於禮,禮之所興,與天地並,如有不由禮而在位者,則以為殃.」言偃復問曰:「如此乎,禮之急也.」孔子曰:「夫禮,先王所以承天之道,以治人之情,列其鬼神,達於喪祭鄉射冠婚朝聘.故聖人以禮示之,則天下國家可得以禮正矣.」言偃曰:「今之在位,莫知由禮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嗚呼哀哉!我觀周道,幽厲傷也,吾捨魯何適?夫魯之郊及禘皆非禮,周公其已衰矣.杞之郊也禹,宋之郊也契,是天子之事守也,天子以杞宋二王之後,周公攝政致太平,而與天子同是禮也.諸侯祭社稷宗廟,上下皆奉其典,而祝嘏莫敢易其常法,是謂大嘉.今使祝嘏辭說,徒藏於宗祝巫史,非禮也,是謂幽國;醆斝及尸君,非禮也,是謂僭君;冕弁兵車,藏於私家,非禮也,是謂脅君;大夫具官,祭器不假,聲樂皆具,非禮也,是為亂國.故仕於公曰臣,仕於家曰僕.三年之喪,與新有婚者,期不使也.以衰嘗入朝,與家僕雜居齊齒,非禮也,是謂臣與君共國;天子有田,以處其子孫,諸侯有國,以處其子孫,大夫有采,以處其子孫,是謂制度;天子適諸侯,必舍其宗廟,而不禮籍入,是謂天子壞法亂紀;諸侯非問疾弔喪,而入諸臣之家,是謂君臣為謔.夫禮者,君之柄,所以別嫌明微,儐鬼神,考制度,列仁義,立政教,安君臣上下也.故政不正則君位危,君位危則大臣倍,小臣竊,刑肅而俗弊則法無常,法無常則禮無別,禮無別則士不仕,民不歸,是謂疵國.是故夫政者,君之所以藏身也,必本之天效以降命,命降於社,之謂教地,降於祖廟,之謂仁義,降於山川,之謂興作,降于五祀,之謂制度,此聖人所以藏身之固也.聖人參於天地,並於鬼神以治政也.處其所存,禮之序也,翫其所樂,民之治也.天生時,地生財,人其父生而師教之,四者君以政用之,所以立於無過之地.君者,人所明,非明人者也;人所養,非養人者也;人所事,非事人者也.夫君者,明人則有過,故養人則不足,事人則失位,故百姓明君以自治,養君以自安,事君以自顯,是以禮達而分定.人皆愛其死,而患其生,是故用人之智去其詐,用人之勇去其怒,用人之仁去其貪.國有患,君死社稷為之義,大夫死宗廟為之變.凡聖人能以天下為一家,以中國為一人,非意之,必知其情,從於其義,明於其利,達於其患,然後為之.何謂人情?喜怒哀懼愛惡欲,七者弗學而能;何謂人義?父慈子孝,兄良弟悌,夫義婦聽,長惠幼順,君仁臣忠,十者謂之人義;講信修睦,謂之人利,爭奪相殺,謂之人患;聖人之所以治人七情,脩十義,講信脩睦,尚辭讓,去爭奪,舍禮何以治之;飲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,死亡貧苦,人之大惡存焉.欲惡者,人之大端,人藏其心,不可測度,美惡皆在其心,不見其色,欲一以窮之,舍禮何以哉?故人者,天地之德,陰陽之交,鬼神之會,五行之秀.天秉陽,垂日星,地秉陰,載於山川,播五行於四時,和四氣而後月生,是以三五而盈,三五而缺,五行之動,共相竭也.五行四氣十二月,還相為本;五聲五律十二管,還相為宮;五味六和十二食,還相為質;五色六章十二衣,還相為主.故人者,天地之心,而五行之端,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.聖人作則,必以天地為本,以陰陽為端,以四時為柄,以日星為紀,月以為量,鬼神以為徒,五行以為質,禮義以為器,人情以為田,四靈以為畜.以天地為本,故物可舉;以陰陽為端,故情可睹;以四時為柄,故事可勸;以日星為紀,故業可別;月以為量,故功有藝;鬼神以為徒,故事有守;五行以為質,故事可復也;禮義以為器,故事行有考;人情以為田,四靈以為畜.何謂四靈?麟鳳龜龍謂之四靈.故龍以為畜,而魚鮪不諗;鳳以為畜,而鳥不<羽氐>;麟以為畜,而獸不<犭越>;龜以為畜,而人情不失.先王秉蓍龜,列祭祀,瘞,繒,宣,祝嘏,設制度,祝嘏辭說.故國有禮,官有御,職有序,先王患禮之不達於下,故饗帝于郊,所以定天位也;祀社於國,所以列地利也;禘祖廟,所以本仁也;旅山川,所以儐鬼神也;祭五祀,所以本事也.故宗祝在廟,三公在朝,三老在學,王前巫而後史,卜蓍瞽侑,皆在左右,王中心無為也,以守至正.是以禮行于郊,而百神受職,禮行於社,而百貨可極,禮行於祖廟,而孝慈服焉,禮行於五祀,而正法則焉.故郊社宗廟山川五祀,義之脩而禮之藏.夫禮必本於太一,分而為天地,轉而為陰陽,變而為四時,列而為鬼神,其降曰命,其官於天也,協於分藝,其居於人也,曰養.所以講信修睦,而固人之肌膚之會,筋骸之束者;所以養生送死,事鬼神之大端;所以達天道,順人情之大竇.唯聖人為知禮之不可以已也,故破國喪家亡人,必先去其禮,禮之於人,猶酒之有糱也,君子以厚,小人以薄.聖人脩義之柄,禮之序,以治人情.人情者,聖王之田也,修禮以耕之,陳義以種之,講學以耨之,本仁以聚之,播樂以安之.故禮者,義之實也,協諸義而協則禮,雖先王未有可以義起焉;義者藝之分,仁之節,協於藝,講於仁,得之者強,失之者喪;仁者義之本,順之體,得之者尊.故治國不以禮,猶無耜而耕;為禮而不本於義,猶耕之而弗種;為而不講於學,猶種而弗耨;講之以學,而不合以仁,猶耨而不穫;合之以仁,而不安之以樂,猶穫而弗食;安之以樂,而不達於順,猶食而不肥.四體既正,膚革充盈,人之肥也;父子篤,兄弟睦,夫婦和,家之肥也;大臣法,小臣廉,官職相序,君臣相正,國之肥也;天子以德為車,以樂為御,諸侯以禮相與,大夫以法相序,士以信相考,百姓以睦相守,天下之肥也.是謂大順.順者,所以養生送死,事鬼神之常也.故事大積焉而不苑,並行而不謬,細行而不失,深而通,茂而有間,連而不相及,動而不相害,此順之至也.明於順,然後乃能守危.夫禮之不同不豐殺,所以持情而合危也,山者不使居川,渚者不使居原,用水火金木,飲食必時,冬合男女,春頒爵位,必當年德,皆所順也.用民必順,故無水旱昆蟲之災,民無凶饑妖孽之疾.天不愛其道,地不愛其寶,人不愛其情,是以天降甘露,地出醴泉,山出器車,河出馬圖,鳳凰麒麟,皆在郊掫,龜龍在宮沼,其餘鳥獸及卵胎,皆可俯而窺也.則是無故,先王能循禮以達義,體信以達順,此順之實也.」